第三回
惜英烈史云骧传信遵母命罗忻阳投亲(二)
罗忻阳突然止住哭声,“呼”地站起身迈大步向门外走去。陈良慌急地问道:“郎君,你,你上哪去?”罗忻阳头也不回愤然说道:“我去鞴马,我阿爷还活着,我要杀奔长安,去救我阿爷!”
崔氏闻听,吃了一惊,赶紧呼叫:“忻阳,小冤家,你,你给我回来,你万万去不得!”
罗忻阳听到母亲的急切呼唤,无奈地返回,痛苦地:“娘,难道眼睁睁看着我阿爷他……”
崔氏叹息一声道:“忻阳,你已长大懂事,你咋不想想,京城之中有千军万马守卫,仅凭你一人之力……再说你要那么做,那才真正成了乱臣贼子。”
罗忻阳不服地:“乱臣贼子怎么啦,世道浑浊,好人遭屈,还做什么好人?”
崔氏又劝说道:“你可以凭着性命不要去救你阿爷,去尽你的孝道,可你想过没有,咱罗家就只有你这一条根,无论如何,无论如何你也要给咱罗家留后的。你要是罗氏的好子孙,就不该逞血气之勇,应该留着这口气,为你父报仇雪恨才是。”
罗忻阳嗫嚅着:“娘,那你说怎么办?”
崔氏又是一声叹息道:“咳,娘现在也无计可施,不知该如何是好。”
陈良催促道:“夫人,史尚书信上已言明,赶快投奔亲友,隐姓埋名,以待日后。夫人,羽林军已在路上,您还是赶快拿个主意吧。”
罗忻阳猛然醒悟道:“娘,不如咱们去曹州投奔史尚书家,史家郎君松龄正是我的结拜兄弟。”
崔氏摇摇头反对道:“不可,史尚书给咱们传这封书信,已是冒着犯抄家灭门之罪的危险,咱怎可再去连累人家。”她想了想又说道:“哦,想起来了,忻阳,快去准备,你去兖州投奔你的岳父,到那先暂避一时。”
罗忻阳迟疑着:“投奔我岳父?”
陈良附和道:“对,那才是个好去处,郎君的岳父现任兖州刺史,那里正可投奔安身。”
崔氏又叹息道:“两月前你阿爷曾捎来家书,言说今冬就为他们完婚,不想却遭此变故,真是老天不佑。”说着她不禁又伤心落泪。
陈良又解劝道:“夫人不要只顾伤心了,事不宜迟,您赶快吩咐收拾行装,老奴这就去套车。”他说完欲转身出门。
崔氏连忙制止道:“不必了,只忻阳一人前去就行了。”
陈良不解地:“那夫人您……”
崔氏应道:“我自有打算。”
罗忻阳难解母亲之意:“母亲不去,我也不去。”
崔氏劝道:“孩子听话,你到了那里,岳父是不会亏待你的。”
罗忻阳执拗地:“可是我与他们已有十年不曾相见,还怎能相认?”
崔氏指指罗忻阳项上挂着的一块蝶形玉佩说道:“这块玉佩就是许家的定亲之物,他们见了此物就会相认的。”她又从手腕上取下一只玉镯递给罗忻阳,说道:“咱们给许家的信物是一只与这只一模一样的玉镯,这只你收好,等到成亲那天你要亲手给如荻(dí)戴上。”
罗忻阳仍是疑惑地看着母亲请求:“孩儿去了,那母亲您……娘,咱们还是一起去投奔兖州吧”
崔氏语气坚决地:“不,娘不能去,未过门的亲戚,娘去了不方便。我想让陈良送我到你舅父家去先躲一躲,等你成了亲再……”
罗忻阳固执地:“娘,我不离开你,我要跟你在一起。”
崔氏沉下脸嗔怪道:“不许任性,听话!好了,就这么定了,你去收拾随身物品,赶快动身。”又转对陈良吩咐:“老陈,你去备车。”
罗忻阳无奈,只得听从母亲的吩咐去收拾行装。他首先来到后院演武场,收起那杆日常习武时惯用的长枪,又到自己屋中将父亲为自己量身定做的那身铠甲包裹好,再牵出马匹鞴好鞍骣。当他回屋收拾自己的衣装时,忽然间眼前浮现出母亲那泪眼朦胧且又凝重的眼神,耳边也响起了母亲那哀凉的“我自有打算”的话语,他不由得停下手,沉吟一下,抛下手中的衣物,返身飞奔向母亲的房间。
他走进母亲的房门,见母亲已躺在床上沉沉地睡去,便叫道:“娘,娘。”见母亲没有反应,便急奔到床边,摇着母亲的手臂叫着:“娘,娘!”再细看母亲的面容,见她眼角挂着泪水,已安详地故去。
原来崔氏将儿子之事安排妥当之后,觉得心中已无牵挂,且自己又体弱多病,苟活于世只会累及他人,况且夫君已是生还无望,莫如到阴间去与之做伴。想到此,她便将家丁仆妇等支开,自己服下了早已备好的毒药。
罗忻阳见母亲身亡,真有如万箭穿心一般,他跪倒在地伏于母亲身上,嚎啕大哭,其声撕心裂肺。
众家丁仆妇等人闻声都急急赶来,见状也大为吃惊,满府上下随即哭声一片。
还是陈良头脑冷静,他想,朝廷所派捉拿家口的羽林军很快就到,如不及早让郎君离府避难,后果将不堪设想。想到此,他强把罗忻阳拉起,苦劝一番:“郎君且莫悲啼,应急速离开,为罗家留下血脉,不应顾小节而失大义……夫人之死也是不想拖累于你,想让你尽快逃生,郎君不可辜负了夫人的一片苦心……史尚书密送书信,也冒着犯杀头之罪的危险,郎君怎可负此恩情而执迷于此……郎君请赶快逃生,老夫人的后事,老奴自会料理好……”
罗忻阳无奈,只得忍痛含悲,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府门。他在临行前一再嘱咐陈良,料理好母亲的后事,遣散家资急速离开,以免被官府所害。陈良等人也含泪一一答应。
将崔氏夫人安葬后,陈良让众家丁仆妇随意拿些财物离开,他自己则没有走。他想:“自己本是一个孤伶无依之人,是罗氏夫妇好心将自己收留在府中,并委托以府内外大事,此恩此德无以为报,莫如等在这里,被官军抓进京去,与阿郎见上一面后共赴黄泉,以了此生,也算是对罗家的报答了。”打定主意后,他便平心静气地坐在府内,以待官军。
第二天,当羽林军赶到罗府时,全府上下人众早已走死逃亡。无奈,他们只得绑拿了陈良回京复命。
唐帝得知罗啸宇的家口已全部逃散,当即龙颜大怒,他知道一定是有人为罗家通风报信,但一时又无从查起,只得将事情压下。随后传下旨意,将罗啸宇正法,又颁诏全国各州府县衙,严拿在逃钦犯罗忻阳,擒拿捉获者有赏,隐匿窝藏者,与案犯同罪。
可怜一代悍勇忠良将,没能血洒疆场,却葬送在了奸佞小人的手上。
罗忻阳怀着愤懑忧伤及忐忑不安的心情来到兖州,在许府门前下马,向守门家丁说明来意,请求面见许刺史。
此时,兖州刺史许敬亭已经退堂,回到府内。他正在边品茗吃茶边欣赏着新近得来的一件雕琢精美的玉麒麟,听家丁报说罗忻阳前来投亲,不觉一怔,心想:“亲翁罗啸宇在雁门关抵御勃利军,家眷在郓州居住,平白无故,他怎么会突然前来投亲?”他又思忖:“订立这门亲事还是十年前我与罗啸宇同在徐州为官之时的事,那时的忻阳还只是一个六、七岁的顽童,自分别之后一直未曾见面,现在模样已无从辨认,莫非……莫非说有奸人冒充顶替,从中骗取……”转念又想:“不可能,什么人敢如此大胆冒充本府娇客,那不是自投罗网,自寻死路么?看来,要想探知内情,须将此人召至府中,严盘细问,方可探明究竟。”想到此,他吩咐邹管家道:“爱婿远道来投,不可怠慢,赶快大开府门迎接,请进客厅,洒扫庭堂,后府备宴。”安排妥当,他整理一下衣装服饰,到客厅候客。
罗忻阳在邹管家的一路引领之下,穿堂过院,来到客厅。他进门见一位衣着华丽、体态稍胖、白面黑须的长者端然正座,正面无表情地端详着自己,便赶紧上前一步,一揖倒地,叩头说道:“岳父大人在上,小婿罗忻阳拜见。”
许敬亭不动声色地问道:“你自称小婿,请问你可有凭证么?”
罗忻阳赶紧从项上摘下那块玉佩,双手捧着说道:“岳父请看,这块玉佩就是岳父当年所赐定情之物。”
邹管家上前接过奉给许敬亭,许敬亭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脸上逐渐堆起了笑容,随即哈哈笑道:“不错,此物乃我家祖传,正是老夫当年所赠定情之物。”又赶紧起身搀扶道:“贤婿快快请起,坐下讲话。”说着又将玉佩递还到罗忻阳手中,随后吩咐仆妇献茶,并解释道:“方才多有慢待,贤婿不要见怪,只因十余年不曾见面,故此……”
罗忻阳赶紧接口道:“岳父大人不必解释,只因小婿来得唐突,小婿也明白您老的良苦用心。”
许敬亭笑道:“明白就好,明白就好。”他见罗忻阳身体强健匀称,相貌英俊威武,举止飘逸洒脱,心中已是十分满意,但对他突然到来的原因尚不清楚,便又说道:“屈指算来,我与你父已有五年未曾会面,近来你父母身体可好?”
听许敬亭提及父母,罗忻阳禁不住簌簌滚下泪来,凄楚地说道:“岳父大人,我父母好冤好苦哇。”
许敬亭见状,顿感迷蒙,追问道:“怎么,难道你家中有什么变故么?贤婿不要伤心难过,有什么事只管慢慢说来,有老夫在,绝不会袖手旁观的。”
罗忻阳遂将自己所知的家中遭变之事从头到尾述说一遍,把个许刺史听得呆愣在那里半晌说不出话,待缓过神来后,又连连愤然道:“怎么会有这等之事,怎么会有这等之事,朝廷昏聩啊——”随后又安慰罗忻阳道:“事已至此,贤婿也不要过于伤心难过,你到了这里,就像到了家中一样,且安心住下,一切自有老夫为你作主。”这时邹管家过来传话,酒席已经备妥。
饭后,许敬亭又吩咐家丁将自己的书房整饰一番,安排罗忻阳住下。
因连日的鞍马劳顿,没有好好休息过,再加上喝了几杯酒,罗忻阳一倒在床上便沉沉地睡去,一觉醒来时日已西沉。他起身舒展了一下身体,走出书房,站在院内环视一下许府气派的庭院环境,想着自己也算有了暂时的安身之所,不免稍感慰怀。他走到一株大树下,又抚树深思,他回想起近几天来自己家中发生的突变,想想父亲的负屈含冤,想想母亲的凄惨离世,不觉黯然神伤,愤愤自语道:“我父素怀忠义之心,一向只知忠君报国,所痛恨者,内奸外寇也,他是绝不会勾结勃利国,与外敌相通的,一定是小人施阴,奸人作祟,污陷迫害我父,使我父遭屈含冤,致令我好端端的一个家……唉。”想到痛处,他心如剑刺刀割一般,恨恨地一拳擂在身旁的树干上,震得树叶瑟瑟作响,他又咬牙恨道:“可恨的贼人!”
不成想他擂到树干上的这一拳却惊到了一人,此人正是许敬亭的独女许如荻的使女翠屏。此时翠屏正躲在距罗忻阳不远处的花荫下一手抚纸一手握笔凝神偷偷地给罗忻阳画肖像,以便向如荻卖弄。她画完之后正要收笔,不料罗忻阳由于愤恨猛然击在树干上的一记重拳,吓得她一抖,手中画笔掉落在地。她误以为自己的行藏被发现,慌忙拾起笔,也顾不上再补好那最后一笔,卷起画纸,匆匆回后花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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